人助旅行@ TEDxNTHU 清華大學演講:在世界地圖裡看見人- I see you



▎講者簡介-張苡絃
人氣作家 著有《為什麼去遠方:啟程,到別人的生命裡尋找答案》 經營「人助旅行」部落格,推廣尊重多元的文化智商、走進生活的國際教育,鼓勵年輕人用­「心」和世界做朋友。足跡踏遍世界的苡絃,對於世界充滿好奇,但一切源自於對「人」的­好奇。「旅行,是為了找到一種更好的對待與被對待的方式,對別人的,對自己的。」─張­苡絃

▎年會簡介-初.練
TEDxNTHU 2015年會以「實踐」為主軸,「初.練」為主題,展開一場匯聚動能的盛大聚會。
「初.練」-初念於心,勤練不輟,起身實踐。
為實現理想實踐途中難免踉蹌,但我們相信理想之深而不忘初衷的堅持,會支持不斷練習的­毅力,終能實踐藍圖、成就更好的自己、為社會留下美好軌跡。

▎簡介:
張苡絃花了很多時間試圖理解什麼是「國際觀」,如何跳脫課本知識,真正的進行文化交流。
張苡絃建議招待外籍朋友們時不妨「一起做些不特別的事」,當一群人一同做些平常做的事情,反而能有機會卸下心防,與他們成為朋友,進行更深層的文化交流。
而經營了「人助旅行」部落格,張苡絃也提到世界其實早就已經準備好讓人助旅行的時代來臨!隨著科技時代的來臨,人與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當文化間有了交流,眼界變得更寬廣,台彎會有多麼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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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稿

我今天要講的主題跟國際觀有關。二十年前的我,絕對想不到我有一天會站在這裡,分享這個主題。
我來自彰化鄉下的一個小村子,村子裡的人大概都跟你有點血緣關係,就連同班同學只要是同姓的,大概也都攀得上一點親戚關係。當時搭飛機還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對我來說外國人就跟外星人一樣,是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生物。然而就是這樣的小女孩,今天站在這裡要跟大家分享國際觀。
我第一次看到「地球村」這個名詞,是在小學的社會課本上。那時候還沒有什麼感覺,只知道我的村子跟這個地球村是不一樣的地方,直到後來我遇見一個台北人,當我跟他說我在村子裡長大,他跟我說「台灣現在還有村子嗎?」我才知道原來除了地球村以外,還有一個離我更近的地方叫天龍國。
在知道地球村之後的不同求學階段,總是會有不同的人跟我說「國際觀」很重要,我不知道那確切是什麼東西,只知道有了這個之後,我的人生好像就會比別人好一點,會找到更好的工作、賺更多的錢。所以我跟自己說,不管那是什麼,我也要有這個東西!
大前研一說,國際觀是知道世界上發生什麼事,並且能夠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很努力的朝這個方向努力,可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老師說要有國際觀就是「學英文」。我很認真地背單字記文法,但我發現我不管再怎麼學,好像都是為了下一張考卷上的答案,高中快畢業的時候,已經上大學的學姐回來分享,她也不斷強調英文的重要性,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大學的課本都是原文書,所以我學英文是為了看懂原文書、看懂原文書的目的還是一樣為了把下一張考卷上空白填滿嗎?我仍然不知道我要怎麼把英文跟外面的世界連結起來。
老師說除了學英文之外還要「多看國際新聞」,我們每個禮拜都要在週記裡寫三個當週國際大事,但是當我一筆一畫的把那些國際新聞抄進本子裡時,我仍然不知道這些地方發生的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或是我應該怎麼來看這件事,更誠實一點,我一點都不在乎;
老師又說了,以後要多出國,才有國際觀,但是我當時覺得我一輩子可能就在台灣這個小島上老死,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什麼機會出國,那我到底要怎樣才能有國際觀呢?
後來我離開彰化,到台南念了大學,同班同學裡有幾位來自香港、馬來西亞的僑生,學校裡也有很多來唸IMBA的外籍生。我想到老師說的,要有國際觀,就是要找外國人來練英文!所以我開始參加校內的很多國際交流活動。那時候的我,對於和不同文化交流的想像,就只有和來自西方世界的外國人練英文,好像所有白人只要來到台灣,唯一的任務就是要幫台灣人練英文!除了練英文之外的另一個想像,就是異國戀。好像在練英文和談戀愛中間,文化交流沒有其他可能了。
我的大學會幫每一個外籍生或交換學生指派一個接待的台灣學生,我接待過來自中國、越南、貝里斯、澳洲、日本、美國、德國的學生。我也發現我常常很難跟這些外籍學生變成朋友。我永遠只能當他們的導遊,常常費盡心思帶他們去看我覺得很特別的地方,去吃很特別的食物,很在意他們到底喜不喜歡,很怕我會不會搞砸了什麼讓他們對台灣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常常一整天,甚至一整學期忙下來,我們彼此並沒有更了解對方。我在國際交流的瓶頸是,我只能當他們的導遊,卻當不了他們的朋友。但至少我的英文進步了不少。
那時候的我,認為國際觀是要講沒有台灣口音的標準北美英文、坐著飛機到處飛來飛去,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裡聊著政治、商業、經濟話題,這種聯合國規格的國際觀,才是真正的國際觀。是一種只有菁英、知識分子才能擁有的國際觀。
在研究所畢業前,為了讓自己甘心,我決定要去那個世界裡看一看,我只知道我想要去歐洲,好像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在那裡,那裏的人過的生活才叫真正的生活,於是我在交換學生的單子上填了所有歐洲的合作學校,最後捷克布拉格挑了我,而我出發前完全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我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到各地去拜訪那些曾經來台灣念書的學生,只是身分互換,這次換成了我是他們國家的外籍生。在布拉格的那所大學裡,每年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四百多位國際學生,每天我跟不同國家的人生活、學習、一起去旅行。很多歐洲學生甚至邀請我到他們家作客,我就讓他們帶著我走入他們的世界。
我去了一個又一個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去的地方,我到克羅埃西亞過聖誕,也在夏天的海邊跟他們一起什麼都不做就是曬太陽曬了三天,那是屬於南歐人的無所事事的美好;我到芬蘭和我的同學一起在他們家自己蓋的桑拿裡全裸做桑拿浴,也一起到芬蘭人自以為傲的森林裡露營、砍柴給冬天用;我到斯洛伐克一個小鎮去和一個藝術家練劍,他教我中世界流傳到現在的手工藝;我去了德國,跟著朋友試了超市裡他最喜歡的啤酒,去了他最喜歡的kebab餐廳;我到了以色列住在朋友家跟他們一起過猶太人的住棚節和安息日;我也到過巴勒斯坦走進屯墾區、難民營聽他們說那些我無法承受的故事。
這些和不同文化交流的經驗,卻大大的影響了我,每一個不同國家的人跟我說過的話,變成了我學習的支點,我過去學習的英文、歷史、地理、公民、社會全都有意義了,我的朋友讓我的世界地圖立體、流動了起來!我甚至開始關心起我以前從沒關心過的哲學與世界各個宗教的本質。
而過去在台灣升學教育下,我的人生只有活得窄窄的可能,除了讀書考試升學畢業工作,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活,但因為跟這些來自不同文化的學生交換了成長故事後,讓我看到在同一個地球上故事的另一種可能,不對,我看到了故事的幾百種其他的可能,而且知道我也能選擇屬於我自己的故事,我可以創造出屬於我自己的人生版本。
我更了解到了很多時候我們對於未知世界的恐懼,原來都只是我們想像出來的。當我有機會跟一個來自迦納的大學生聊天後,我就知道非洲裡不只是只有戰爭、飢荒、貧窮,還有跟你跟我一樣的人在活著;當我和我的德國朋友聊畢業以後想做的事時,我才知道原來德國的男生在面臨生涯選擇並沒有更勇敢、更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也跟我跟你一樣迷惘;當我受邀到巴勒斯坦朋友家作客時,我知道巴勒斯坦不只有恐怖份子,他們也跟你跟我一樣認真工作認真經營家庭。
當真的看見這些人,出現在生活中,走進我的生命裡,我才發現刻板印象與偏見是如何限制我看世界的眼光。我也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學習到原來這世界裡,大部分的時候,並沒有真正的對錯,只有不同。
從歐洲回來之後,我深深的感受到這種到世界各地拜訪朋友的旅行,是如何改變我的生命,我發現旅行能夠改變人的非常有限,但是文化交流卻能帶來很深層思考與改變。我開始把我的經驗寫下來,放在網路上跟大家分享,我創立了一個叫「人助旅行」的部落格,因為我發現,我的旅行從來都不是自助,而是在很多人的幫助下才得以完成。人助旅行的白話文就是,跟當地人一起旅行,感受當地的真實生活,透過生命的互相影響來看見另一個世界。
創了這個部落格之後,我才發現我有多愚昧,原來這世界早就已經準備好讓人助旅行的時代來臨了!第一個,交通工具越來越便利也越來越便宜,台北飛大阪的廉價航空來回機票不到4000台幣,飛新加坡的來回機票也只要3000元台幣,在經濟上,旅行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第二,在網路資訊科技方面,越來越多像Facebook這樣的社群網站讓六度分隔理論變成4.7度分隔理論,意思就是你跟世界上任何人的距離,中間只隔著4.7個人。也就是只要找到對的4.7個中間人牽線,我也可以認識喬治克隆尼!而共享經濟和禮物經濟的興起,讓大家可以在自由的網路上出租/分享閒置資源。沙發衝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你現在到世界各地旅行,透過這個網站,都可以找到願意讓你免費住在他家的當地人。光是柏林這個城市,就有六萬三千人提供免費住宿,你如果打算在柏林住50年,也住不完。而在台北,也有兩萬五千人的使用者,就算在新竹,也有2000人願意提供免費住宿來換取文化交流的經驗。
我一個朋友就曾經在兩年的時間裡,接待了四百位沙發衝浪客。就算沒有辦法天天去旅行又怎樣,我可以把世界帶進我家阿!
我發現,旅行的意義雖然沒有辦法說得很清楚,可是對我來說,他就是為了往內看到很深很深的自己;往外看到很寬很廣的世界。而這種和不同文化的人對話,卻幫助我們把很深的自己跟很寬廣的世界連起來。我發現,旅行當然能夠改變人,但是真正帶來深層改變與反思的,是文化交流。
過往我對於國際觀的錯誤認知,我對於文化交流一廂情願的想像,原來都是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太沒有感覺了,因為沒有感覺,所以我跟人之間只能有工具性的交流,我想接近他,不是因為我欣賞這個人,而是因為他是美國人、西班牙人、日本人。我不知道怎麼樣沒有目的的跟不同文化的人交流。
走了世界一圈,我才發現,原來國際觀,就是去跟世界做朋友!對世界保持著好奇跟關懷,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不卑不亢的互動!
讓我開始對這個世界有感覺的,不是那些厲害的建築或風景,而是那些我遇見的人。在我們要求大家知道世界發生什麼事,並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之前,我們應該要先能對這世界有感覺,要對這世界好奇,而人最好奇的,還是人。Facebook之所以會那麼黏你的手指頭,就是因為我們想知道別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們想要窺探他們的世界。
我特別喜歡余秋雨談友情的這段話,我認為他為「人助旅行」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解。

他說:
平時想起一座城市,先會想起一些風景,到最後,必然只想這座城市裡的朋友。是朋友,決定了我們與各個城市的親疏。初到一個陌生地,寂寞到慌亂,就是因為還沒有找到朋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見到一個朋友,那麼,時間和空間就會在剎那間產生神奇的蛻變。

時間和空間就會在那剎那間產生神奇的蛻變!當你在遠方有一個朋友,你對世界就有感覺了,那個地方就連你的生命,都會產生質變。
在你的世界地圖上,那個遠方,開始有了你朋友生活的痕跡,那個地方過去發生的事,你會想要了解,你想知道是什麼孕育出你朋友的生命;無意看到今天新聞裡出現了那個城市,你會想要跟他討論;你甚至也開始關心起遠方的未來。
我和另一個朋友,他在雲林某個中學當替代役,我在台北某個中學當國際教育社團的老師,我們都相信國際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人從世界帶到你面前,於是我們也透過沙發衝浪網站,邀請這些來台灣的背包客到學校跟學生互動。
我甚至讓他們閱讀不同沙發客的個人檔案,請他們判斷這個人是否友善、有趣、值得信任,我們在沙發客來學校之前一起討論他們國家的新聞做準備,我們有來自印度,在台灣學中文的男生跟我們分享印度的性侵害事件;來自德國的朋友跟學生聊納粹的歷史,說他奶奶跟他說過的關於納粹的那些事,還有他是怎麼在賓士工廠打工賺到他來台灣的旅費;我們有來自瑞典的創業家,告訴學生,從小有讀寫障礙的他是怎麼在25歲以前就開了十間公司,鼓勵學生每一次的犯錯都只是一個嘗試而不是失敗。
可是到底為什麼,我們要學著跟世界做朋友?為什麼要學習跟不同文化相處?也不過就是幾年前,我還在念大學時,班上的外籍生,都還是跟我們面孔很類似的僑生,但是當我上個月回到母系時,老師跟我說系上有來自史瓦濟蘭、布吉納法索、伊拉克的學生;在我分享完我的經驗之後,這些學生私下用極為流利的中文寫信跟我說他們在台灣遇到的文化交流的障礙。兩個禮拜前,我到花蓮一所大學演講時,發現他們系上有三十多位來自世界各地的國際學生;去年我認識了一群來台灣當交換學生的荷蘭人,今年已經有一個要來台灣實習,一個要來唸宗教研究所,還有一個要來專攻台灣文學。
當我們的全球化還停留在商業的想像時,當我們開始對麥當勞、星巴克、iphone手機習以為常時,世界已經悄悄的走到我們身邊。這個是全世界所有年輕人都在面臨的課題:怎麼跟不同文化互動、怎麼互相尊重、怎麼合作。
縱使有這麼多過這麼多經驗,我還是沒有辦法回答「怎麼樣才能跟不同文化的人變成朋友」這種籠統的問題,因為每一個文化都不同,而來自不同文化裡的每個人也都不同。但是我能給出最最最起碼的建議是,當你有機會跟遇見跟你長得不太一樣的人的時候,試著把他邀請進入你的生活。在跟他一起做那些特別的事情之前,先做不特別的事吧!先別急著帶他去看那些你平常都不會去的觀光景點,吃那些你平常不會吃的特色美食,這些東西旅遊書上、網路上都很輕易就能查到,就先跟他一起做你平常就會做的事就好了。不管是吃學校餐廳、一起去操場跑步,一起去看部電影,都會是很好的交流起點。也因為一起做了這些不特別的事情,你才能更容易看到,在不同的外表和語言下,你們有多麼相似。
我想電影阿凡達給了很好的解釋,當人類對著阿凡達物種說出I see you時,他看到了彼此相似之處,I see you, 並不是真的see you,而是I see me through your eyes,並不是只是看見對方,而是在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與世界人性共通之處。
試著去結交一個,來自遠方的朋友吧!這不是為了競爭力,而是為了讓我們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
我忍不住想像,如果未來的教育部長,曾經認識一位芬蘭的朋友,會不會在制定教育政策時,更能擺脫菁英主義,把資源拿來關注弱勢,重視每個人的受教權。
未來的產線管理工程師,如果認識了來自東南亞的朋友,在工廠工作時,會不會願意對那些來自東南亞的勞工多點尊敬與理解。
如果未來的總統,在年輕時認識了來自五大洲的朋友,他在思考台灣未來時,就不會困在兩岸關係的僵局裡,而是能夠有更大的格局,看清楚台灣在地球上的位置和優勢。
未來的老師,有歐洲、非洲、中南美洲的朋友,他們上起地理課、歷史課,課本上面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能不能在他的魔法棒一揮下,變成一個又一個人的故事?
未來的大學生,在求學時期就能和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變成朋友,當他畢業時,他的最高眼光就不會只是放在台灣科技業,他會不會願意再勇敢一點,到世界上闖一闖,就像他那些朋友當初來台灣闖一闖一樣?
如果這樣,台灣會有多麼不一樣?
在台灣,當一個地球人,這是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因為曾經有一個來自彰化鄉下小村子的女孩做到了!